公众对于李宇春的想象有很多面,但是似乎都有出入的地方。
采访当天的前两个提问,她每回答完一个就会低下头调整一下沙发坐垫和坐姿,好像在回避眼神交流,她说自己是一个“害羞”的人,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不喜欢面对太多人,演唱会除外,她说自己有一定程度的社交恐慌。这也许是李宇春对公众所认为的“酷”的另一种解释。
不过工作人员说她跟前几年相比已经健谈了不少,采访过程中,她偶尔眯起眼,似乎在努力集中精神听清问题,谈到开心处,她才会看着你的眼睛等待下一个提问。她偶尔会看向别处或者虚无的远处,思考你的问题,她一笑,露出虎牙,这是李宇春式招牌笑容。
“无辜出世,野蛮生长,万岁少女,露出虎牙”,这是台湾诗人李格弟给李宇春写的诗,“诗”经过谱曲最终成曲《存在感》,强烈的节奏感,加上间奏中连续高昂的小号声,异域风情制造出一种对于世界的不屑感,就好像MV中她逼近镜头,给你冷漠的眼神。
李宇春早已不是那个爆炸头,跳着摇摆舞步,唱《只有我最摇摆》和《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的简单“少年”。
李宇春今年已经32岁了,2005年成为超女冠军的时候她才21岁,“那时候我带着对于音乐极大的热情”,回顾过去的11年,“我对于音乐的热情没有改变”,而要说变化,她也确实变化了,比如发型、穿着。
采访当天,李宇春在她的新公司“黄色石头”宣传总监的陪伴下出现了,写着“L.A”字样的黑色鸭舌帽,浅灰色棉T恤,黑色裤子,没有化妆。从采访的位置可以隐约看到她额前被鸭舌帽盖住的银灰色头发的边缘,不过侧面却几乎看不到头发,这个发型似乎还是有些太短了。
新的专辑“野蛮生长”发行了,分为“野”、“蛮”、“生”、“长”四张EP单独发行,目前《长》还没有发行,前三张EP现在在QQ音乐上的数字音乐专辑销量已经达到487万张,很有可能刷新数字音乐销量的新纪录。
李宇春从来都是一个创造历史的人,因为她恰好赶在时代的潮头。
1.“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
时间拉回2005年,那个夏天是超级女声的夏天,是全民偶像的夏天,公众第一次知道“玉米”,“凉粉”,连70多岁的老奶奶都在追星,后来,这种盛况再难以复制,而李宇春作为那届超女的冠军也永远地留在了历史里面。
李宇春登上时代周刊封面一事更为人们津津乐道,“《超级女声》这个节目代表着一种民主运作的模式,由观众自己选出心中的偶像,挑战了中国传统的规范,在中国来说很不容易”,她是粉丝票选出来的“全民偶像”。
在后来的岁月,李宇春不断被问到这个问题,再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她依然想了好久,好像想要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不过最终她放弃了,因为显然,答案并没有变,她说“我并不认为那是我自己的成绩,那只是一档节目的成功”,那一晚比赛结束后她就这么说过。
她说“至于李宇春的成绩还需要不断去创造”。
艺术家安迪·沃霍尔有一个15分钟定律,他说“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
李宇春对安迪·沃霍尔的这个论断印象深刻,她有了自己的解读:“15分钟可以让一个人成名,也可以让一个人迅速毁灭掉。”
存在感中有一句歌词就是“一整年的暗淡换15分钟的灿烂”,这是她对安迪·沃霍尔的致敬,也是她的切身感受,她说“可能外界觉得我一路上挺顺利”,“但是外人看到的太少太少”,这句话她重复了两次。
歌词中唱到“纯洁偶像,祭坛羔羊”、“青春无价,只好挥霍”。
做一个好偶像无非就是不断把自己掰开来给别人看,只是“这鲜活的你好让我伤心”,她也会怀疑“还有什么永垂不朽呢”。
2.谈叛逆:突破标签的十年
“之前四年,我在太合麦田的时候,前面三张唱片都是别人写的歌,我只是一个演唱者而已”,她坦承那时候对于唱片行业有一种陌生。
在爆红的前几年,李宇春一直是被推着往前走的。
“在那样的一个年龄,你需要迅速地成长,甚至是被成长,会面临网络暴力,现在被大家认为平常的,追捧的粉丝经济,在我刚出来那个年代,都是被妖魔化的。”
对于外界给她的标签,她说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标签太多了”。
“那些标签贴到你身上以后,最开始那几年,我觉得几乎已经把李宇春本身已经覆盖掉了,人们不知道李宇春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们却知道那些标签。”
所以十年可以概括为突破标签的十年?
“对于我自己的一个解读上来讲可能是。”
为了突破标签,李宇春尝试了很多,比如拍电影,而对她意义最重大的事是参与赖声川的话剧演出——《如梦之梦》。
“我一直觉得我语言有障碍”,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如梦之梦》对我的意义很大,非常大。”
“在那之前我几乎都是一个不怎么讲话的人,去做一个话剧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还是做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特别庆幸我自己做了那件事情”,她开始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潜能。
“比以前要开阔很多。”
和赖声川的交往也是一种缘分。“比较巧的是我人生的第一部话剧看的就是赖老师的话剧,所以我可能对他有一种莫名信任感,因为我看的第一部话剧是在北大看的《暗恋桃花源》”。
“我喜欢赖老师东西是因为他的东西不用去删的,他的东西是行云流水般,情感的释放不是靠嘶吼或者那样的宣泄出来的,他好像是无声的方法渗透出来的。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种表现方式”,就像她自己一样。
李宇春身上有着一些矛盾而又统一的特质,比如她分明笑起来就是个乖孩子,但是她非常自我。
话剧《如梦之梦》
“所谓的叛逆或者有个性,其实不代表没有礼貌。但是我对于自己可能感兴趣的事业方面的东西,又很想突破和挑战,突破传统和规则”,这并不矛盾。
与天娱分手后,她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叫做“黄色石头”,“我想做一些好玩又酷的事情,以前在经纪公司的时候不像现在这么随心所欲。”
2.谈音乐:生命被挤得太满,需要音乐来做标尺
李宇春自己创作了不少歌,比如《那又怎样》、《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对她来说,除了表达自我,创作更多时候是一种记录。
“它可以记录你的每个阶段,有时候我可能真的想不起来2012年在干什么,但我能想到我2012年做的专辑叫《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就知道了”,她的生命被挤得太满,需要音乐来做标尺。
《那又怎样》这首歌至今在李宇春的百度百科上依然显示的是神秘单曲(未正式发表),在此次首张公布的《野》这张EP中,《那有怎样》才正式发表,事实上这首歌是她创作于2010、2011年左右。
这首歌背后有一个小故事,她谈到“这首歌是在做《会跳舞的文艺青年》的时候写的,但是这首歌的demo被泄密了,我就说别放这首歌在这个专辑里了”。
“这一次在做‘野蛮生长’的时候,我又听了这首歌,觉得五年前写的东西有很青涩的东西在”。
但是“诶?!”,“我觉得这反而挺野的”,提到这个她停顿了一下,脸庞亮起来,两只手的手指同时敲了敲桌子。
在这首歌中,她唱到“笑着表扬我最乖,乖得像个大小孩,谢谢这很烂对白”。
“从唱别人歌到别人为你写歌,到自己创作自己的歌曲”,这是她给自己的音乐划分的阶段,不过她并没有做全创作专辑,但也一直坚持写歌。
这跟音乐行业的大环境也有关系,“从09年开始,音乐行业比较萎靡,收到好歌已经好难了,但是自己又不甘心,制作人就不断鼓励我写歌,我就试试看,就开始疯狂的写歌。”
《野》专辑封面
但是对于创作,她并不是很确定,“其实心里是没有底的,所以后来在交这个作业的时候,我们叫交作业”,她笑了笑,“交作业听DEMO的时候我非常紧张,《下个,路口,见》那首歌我本来是扔进垃圾筒的”,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变得话多。
“后来听完别的歌之后,制作人问还有没有写别的,我说丢掉了,他说把垃圾筒里拽回来听一下,就是这样生生把这首歌救回来的”,她忍住笑意继续说,“然后我们觉得这首歌特别好,结果那首歌是大家最喜欢的一首歌。这样之后给我的创作增加很多信心。”
不过“这首歌听起来很轻松,但其实我前前后后写了14版词,不是修改的那种14版,是没有关系的14版”,她聊high了,话语中带着对自己的一点骄傲。
她唱,“你常说我的歌,太幼稚不够深刻,我只能回应沉默”。
野蛮生长分成四张专辑的背后也有故事。
“我先做好了野蛮生长的一个企划案,发给我非常想合作的音乐人,比如说李格弟老师、黄伟文老师、周耀辉老师等等,最开始还是按照最传统的一张专辑十首歌做法做的”,“结果收到作品时,我就很为难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同一张专辑收到这么多好的作品”,说到这里她好像回忆起收到这些歌时的惊喜,坐直了身体。
“以往来来回回沟通的成本很高,废掉的东西也很多,但这次大家在各自的视角上,快歌慢歌,对于野蛮生长不同的解读,让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我就不能拿出哪首做所谓的主打歌”,谈起这张专辑她很兴奋。
“其他作品太浪费了,后来就想到拆开成四张数字专辑。”
3.谈时尚:从格格不入到融入
《存在感》的歌曲MV出来的时候,有乐评人形容这首歌的MV是行走的时尚海报。
艺术触觉越来越敏感也和李宇春近些年的时尚积累相关,她的存在感也随着她在时尚领域的开拓变得愈发强势。
在之前的采访中,李宇春不止一次提到过自己对于时尚态度的转变,一开始她觉得时尚肤浅。
“我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孩子,所有的心思都在音乐本身、表演、乐队,我不觉得时尚跟我有什么关系”,刚刚出道的李宇春顶着爆炸头,虽然十分“前卫”,但是更多时候,她的造型抓不住重点,放在现在更是一种“抓马”。
“在工作以后会有很多这方面的工作邀约,我也去过那么几次,但是觉得很陌生,格格不入,所以就不太愿意参与。”刚刚跟时尚接触时李宇春当时的心态是拒绝。
转变出现在2012年,她遇到巴黎设计师高缇耶。
李宇春和高缇耶
讲到与高缇耶的缘分,她停顿了几次,似乎在搜寻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那种一拍即合的感觉,最后她形容道“很奇怪”。
“反正很奇怪,就跟他认识了,认识以后我也挺喜欢他的,挺喜欢他的作品”,“然后就很奇怪地合作了巡回演唱会”。
北京之后,她再见到高缇耶就是在巴黎了,“北京见他觉得他还是一个老顽童,在巴黎我们进入了工作阶段,我就感觉他变了一个人”。
“那个是对我触动最大的一次,让我完全重新的去看待时尚这个行业的意义。”
“整个一个下午他就一直非常认真,有很久的一段时间他都是跪在地上帮我整理裙脚”,那一刻李宇春被时尚行业击中了,之前的格格不入感消失了,她开始觉得她和他没什么不一样。
“他对他热爱的东西也是很偏执的,也是很投入其中的”,就像她自己对于音乐的偏执与投入。
2016戛纳电影节
“我觉得时尚也是在不断追求创新的一种东西,时尚也是艺术创作当中的一种。”这是李宇春对时尚的定义。
“有的时候我还会录秀场的音乐”,她开始“找到乐趣”。
4.谈自己:我不是分享型人格
李宇春的微博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她曾经深网络暴力其害,有些时候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
她并不回避,但还是没有提到那些名词,“网络上一些不好的一些名字、名词,会直接在生活当中造成一些影响,最开始我会比较诧异,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就比较的不开心”。
“不开心”,她依然表达得很克制。
“现在我经过,大家会有时候叫李宇春,其实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对我来讲我是感激的”,“叫我李宇春的时候,我是心怀感激的”,她又重复了一次。
“这种东西我觉得没有经历过的人他不明白,我最大的感慨就是这个。”
要概括这11年,她说“冷暖自知”,“好与不好的东西,都是需要自己去消化的”。
“我不是分享型人格”。
“对于李宇春本身来说,10年的意义在于这些标签一个一个掉落,最终呈现出的那个真实的李宇春是什么样子。”
“可能这些标签掉落真的可能要花二十年时间”,讲这段话的时候她放松了很多。
回到野蛮生长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来自于她和叶永青的一次对话,对话的时候她在做上一张专辑。
对话叶永青
李宇春:所以能经历上世纪80 年代还是很幸福的。
叶永青:对,上世纪80 年代西方所有的艺术都是不分时空同时进入到我们视野里的。我是同时接触的安迪·沃霍尔和安格尔,他们相差几百年,就好像一个大盘菜端到你面前,没有时空,没有背景,我们很盲目地都拿去。但是这种盲目和原始都很真实,因为没有分类、充满野性和缺乏章法。但是今天的年轻人一开始就被体制化了,你们接触到的所有信息都被放在年代、风格和文本的分类里面,就像你李宇春也会被分类,但80 年代的流行音乐是一种野蛮生长。
她觉得这四个字很有意思:“野蛮生长会让我回想起我自己在差不多这十年当中我自己的一些状态,所以这个是做这张专辑的一个初衷。”
“现在对我来讲,无论是音乐还是整个人状态,我觉得好像一种全新的状态。我渐渐迈上一个新的阶段,我的阅历、阅读,还有我对艺术感知的触角正在向更深的层面去发展,在音乐创作上,对我来讲也是一个比较好的时期。”
如此,她正在经历全新的李宇春,这个李宇春在她看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