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大圈子里，彭禺厶（sī）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在连续出演《道士出山1、2、3》《茅山道士》等一系列“道士”和“屌丝”的角色之后，彭禺厶从一名网管成为年入上百万的“网大一哥”。这些模仿林正英风格的网大，一度是市场最受欢迎的作品，彭禺厶则是这类作品青睐的“黄金男主”。

然而，当僵尸题材、屌丝逆袭题材的市场开始紧缩，奇幻题材、二次元题材、穿越题材粉墨登场，“网大一哥”彭禺厶也开始直面自己的瓶颈。彭禺厶的“北漂”故事，或许能让我们对网大的发展管中窥豹。

1.“你不就是那个阴十三吗”

“我姓阴，出生于阴历7月13的13时13分，所以爷爷给我取名十三，从小爷爷就告诉我，在这个时辰出生的人必是大器之才，定有一番作为。”“阴十三”拖着一个行李箱坐上胖子的自行车后座，爷爷去世前给他传了一本《三清茅山术》，于是，他还有个特殊身份：道士。

作为道士的“阴十三”回老家祭祖时，碰到村子里接二连三莫名死亡的怪事，这些与一座被盗挖的古墓及厉鬼、僵尸有关。面对村里不断发生的离奇事件，“阴十三”开始施展茅山术抓鬼降魔。

这个讲道士抓鬼的故事名为《道士出山》，2015年4月在爱奇艺上线后，两天票房达到28万元，四个月后，票房达到了2400万元。而它的投入成本只有28万元，8天拍完。

“快冻死了，没什么好玩的。”彭禺厶回忆起拍《道士出山》时的场景，他饰演的“阴十三”最后要开始打僵尸了，冬天零下二十多度，一群人冻得哆哆嗦嗦。“道士”得有口诀，《道士出山》的导演张涛是个僵尸片迷，狂热地喜欢香港僵尸片鼻祖林正音，但彭禺厶对“僵尸”没什么概念，不是港片迷，也没看过此类小说，只在小时候听说过风水先生，“拆坟搬家”时会请来看看。

拿到台本，彭禺厶有点晕，口诀太长，“只能硬背”，再加上点手势，彭禺厶就成了道士“阴十三”。

《道士出山》火了，他接着又演了《道士出山2：伏魔军团》《道士出山3：外星古墓》。《道士出山》第二部讲的是“中国道士PK吸血鬼”，海报上彭禺厶穿着黄色道服，头上的帽子上印着八卦阵，左右两边两个拿着刀刃的现代女孩，背后的房子是一座欧洲古堡，左上角是个绳子吊着脖子的女鬼，右上角则是个奥特曼。这部混搭各种元素的网大在爱奇艺2015最受欢迎网大排行榜上第二，有超过1亿人次点击观看。

彭禺厶走在路上，能有人认出“你不就是那个阴十三吗”，他连忙摆手，“您认错人了。”

大家爱看“道士”，彭禺厶就攒了个剧组，自己写本子，开拍《茅山道士》。正好在沈阳拍完戏，就直接在边上找个地方开拍。彭禺厶穿上黄色道士服，法器一一摆好：桃木剑、道符、八卦镜、罗盘。这回还是“抓鬼”，抓的是用匿名信和无头照片大闹婚宴的回魂“前女友”，还有暗藏深山搅扰村民的“千年僵尸”。

最后一场戏，山洞里，“道士大战僵尸”，山洞每天的租金不菲，按计划只能拍一天。“僵尸”脸上糊着厚厚的白粉，更像只“加菲猫”，伸直两只手，跳来跳去。“道士”发功，弧光一闪，“僵尸”就被“电晕”过去。

彭禺厶并不满意这场戏，“这个景本来不行，最后就凑合了。僵尸没动，靠特效草草收场。”《茅山道士》拍了十天完工。

2015年，彭禺厶拍了超过20部网大，几乎全年无休，但最有名的还是《道士出山》系列。坐在我面前的沙发上，他向我抱怨着：“拍什么戏，弹幕上都还是在刷‘阴十三’”。

时间往前倒退两年。2014年，“阴十三”住在北京东四环十里堡，有一天他出门路过一个周易算卦的店铺，花三百块钱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要转运得改名，并给了他一个新名字：彭禺厶。

2.“只要掌握重启，网管生涯可以到达巅峰”

改名前，彭禺厶叫彭强，出生在甘肃天水小城。小时候因调皮捣蛋，彭强没少挨母亲的训斥。读到高中，在一次大考前，彭强偶然在老师的抽屉里发现试卷答案，他连夜背下，结果考了全校第一，但所有答题都只有过程没有答案，校长大怒，彻查。弄了张毕业证，彭强也觉得读够了，该“出去看看”了。

彭禺厶

先到深圳罗湖，给了招工头一点钱，彭强得到了第一份工作：玩具厂工人。在一条五十米长的流水线上，只有身体没有手脚的玩具熊如水流一样移动，彭强需要给每只熊装上四肢，每天八小时，计件算钱。干了一个月，彭强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又找来招工头，给点中介费，换个工厂，这回是富士康，彭强并不知道富士康是什么，招工头说“国企”就跟着去了。

这次是切割钢铁的机械工，“八个人一个宿舍”“噪音特别大”，没做多久，彭强觉得“每天这么朝九晚五地干，出去后成聋子了”，硬撑了一个月，找到招工头，换厂。呆的第三个厂是做电池，套上透明手套，用锡纸包上电池，像护士一样拿着注射器往电池里注入某种液体。彭强这时候认真起来，该注射20毫升，就得正好是20毫升，不偏不倚。大部分员工无视规矩，注射多少全靠感觉。“别人做好十个电池，我只能做一个。”

这是彭强第一次来大城市，从甘肃天水到深圳罗湖，要做二十多个小时火车。他像一只蜗牛，蜷缩在这个城市的一隅，每天工厂宿舍两点一线。不上工的时候，吃完发后他会去工厂旁边的旱冰场坐一会儿，发发呆。

第一次“出门看看”以辞职信收场。回到天水，他得到了一份网吧的工作。“老板，我死机了”“重启”“老板，这个网页打不开”“重启”，彭强发现这份工作特别简单，“只要掌握重启，网管生涯基本可以到达巅峰了。”

在这个不大的网吧里，彭强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网吧外面是学校和嘈杂的街道，凌晨过后，附近的发廊妹就踩着高跟鞋来开卡，这也是彭强唯一能跟女孩子讲上几句话的时刻。大部分时候，他内敛沉默，对未来的唯一规划是“从网管当上领班，然后自己开个网吧成为小老板。”

在游戏里彭强变得不一样，他跳“劲舞团”很厉害。昵称是“自娱自乐”，头像是个长头发全身发光的小男孩，“有些杀马特”，马上就有女孩子找来要跟他视频，“我把灯调得很亮，脸很白就很好看，就有人来找我聊聊”。

在一堆女孩中，他认识了一个在北京学表演的姑娘。彭强看过成龙和周星驰所有的电影，周星驰主演的《喜剧之王》他看了不下十遍。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做了此生最大的决定——离开网吧，去北京“当演员”。花了几十块买了两箱八宝粥去姑娘家，让对方带着“上北京去”。

《喜剧之王》

揣着行李站在北京南站的大钟下时，姑娘很快被一辆别克车接走，留下他一个人慌了神。后面的故事和所有从群众演员开始做起的“北漂”几乎无二致。彭强住在180块一个月的地下室二层，每天早上刷四毛钱坐300路公交车，从公主坟到北影厂，在一堆群众演员中等机会。

从地下室二层搬到260块一个月的地下室一层，他花了一年时间。这一年，演得最多的角色是：路人或者店小二。渐渐地，能接到有几句台词的“特约演员”的活，他拿着资料到处跑组，资料就是一张A4卡纸，正面是自己的大头照，彭强曾经学过的一点平面设计在这儿发挥了功能：把自己的脸P得很干净。

3.“屌丝追女神”

不管彭禺厶信不信风水，他从彭强改名后，很快碰到了一个名叫张斯斯的制片人。 张斯斯来自东北，从小学舞蹈，学了十年舞蹈后开了个舞蹈学校。2013年，她来北京，经人介绍后拍了微电影《海天盛宴·韦口》，这部戏在网上的介绍是：“四个不同性格的拜金女所发生的故事，其中不乏制服诱惑、姐妹背叛、两面三刀等桥段，将展现一出极其真实且华丽的‘成人游戏’。”

《海天盛宴·韦口》

在这一年，这种从名字到内容打软色情擦边球的微电影如雨后春笋，包括《上位》《莫陌》《青春期》《女人公敌》《姐妹》《外围》，豆瓣评分均没有超过4分。“微电影的发展与佳能5D相机的出现有很大关系。”一位经历过微电影时代的青年导演告诉我。因为投入成本低，大量学生、广告从业人员、拍婚庆的摄像一时都拍起了微电影。

张斯斯找到彭禺厶时，是想让他来演一部名为《什么叫做爱2》的网络大电影。这是一个“屌丝追到女神”的性喜剧，彭禺厶饰演一个天天对着电脑美女图片“打飞机”、吃着泡面的青年，最后以自己的善良打动了对面楼里的“女神”。

彭禺厶在《什么叫做爱2》里演的角色叫“杨伟”。有次在电梯里，有路人认出他来，“你不是那个杨伟吗？”因为谐音导致气氛极其尴尬，彭禺厶假装没听到赶紧找机会出电梯。

2014年5月，张斯斯和导演焦洋共同成立了七娱乐公司，专注于网络大电影领域。2个月后，她签下了彭禺厶，并为他量身打造了一系列“屌丝追女神”的网大，包括《暖男电话》《墙上的女人》《整容前规则》《陪我》，这些影片大多能在10天内拍完，成本在20万以内，因为其中“软色情”以及搞笑元素，而当时的网络审查比院线电影要松很多，它们找到了一个巧妙的生存空间。

《墙上的女人》

在张斯斯从东北来北京的前一年，也就是2012年，四个来自福建的年轻人坐在五道口的一家咖啡厅里开会，他们当时分别在三家互联网公司上班。美国众筹网站Kickstarter风头正劲，这几个年轻人模仿其模式推出淘梦网。一个月后，转型为微电影垂直型众筹平台，每个月有几十个项目上线。

淘梦网CEO阴超回忆当时的项目大多是学生拍的，其中一个众筹成功的影片是个拍沙县小吃的纪录片。从2013年起，阴超发现做众筹无法盈利，开始做影片的发行。

淘网出品发行《二龙湖浩哥》系列，四平市人民剧院的二人转演员们手持DV拍成，其中《二龙湖浩哥之狂暴之路》点击量超过7000万。淘梦网陆续投资了《道士出山》1、2、3部等网络电影，正是这个系列捧红了彭禺厶，《道士出山》的高回报率也成为网大领域的经典案例。淘梦网出品发行的作品网络总点击量超50亿，2015年淘梦网获得4400万A+轮融资，成为一家估值5亿的公司。

4.“《喜剧之王》以前看会笑，现在看就哭，哇哇哭。”

彭禺厶觉得演“屌丝”特别得心应手，几乎是“本色出演”，现在这种角色“没什么挑战了”。这些影片里，最后的结局都是“屌丝”打动了“女神”的心。

彭禺厶

彭禺厶已经不怎么玩游戏了，仅有的兴趣之一是看玄幻小说，“小人物一部部成长为神一般的人物”，有阵子他迷上盗墓小说，有一天在地铁上，“正看到精绝古城那段”，快下站时，突然眼前一黑，“看小说看得太疯狂了”。

他经常去看贴吧、微博或者视频页面看评论，很多时候，弹幕上一排“山寨”“垃圾”。“一半骂我一半说好的。骂的部分直接忽略掉，还有一些说得确实有用就接受。慢慢的你就开始坦然了，人得有发泄口，这些人当你面肯定不说。”

2015年他拍了超过20多部网大，最多的一次他连续拍了72小时的戏。从数量上成为名副其实的“网大一哥”， 他一直强调着自己“仍然有野心”，“网大这一块其实对我来说，吸血我也吸够了，肯定明后年我得，不管是电视剧大电影，肯定会去跨一个阶段”。这种焦虑与网大市场的变化有关。一位网大的业内从业者分析说：“僵尸题材市场越来越紧，并且趋于饱和状态，网大的题材越来越丰富，穿越、科幻、二次元等题材的网大都在制作中。”

彭禺厶最近刚刚杀青的一部影片叫《快递侠》，改编自咸蛋动画出品的原创同名动画，是一个关于超级英雄的故事。正在后期的还有一部科幻片，“双胞胎哥俩都是机器人”。

《快递侠》动画

彭禺厶觉得在网大这个领域已经遭遇瓶颈，“我想往外面的圈子拓一下，可能你看到别人的一个工作的状态，你突然看到一个东西点破了，你会想往外冲一下。”

他不想再演“屌丝”，因为觉得“没什么难度，也怕被定型，道士捉鬼的题材也基本杜绝，不怎么接了。

回到天水老家，他又从彭禺厶变成了彭强。邻居问他“在北京干什么”，他回答“打工的”。对关于“是否觉得自己红了”的问题，他都谦虚以对，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演员，“可能觉得还不配做一个演员，还不够格。”

在老家，班级同学聚会上，没几个人知道彭禺厶是谁，大家还是叫他彭强。这时他骄傲的一面展露出来，“班长在外面打工，可能一年年薪也几十万呢，我说我月薪就把你超了。”

彭禺厶仍然会想起在地下室的日子，那时屋内一片漆黑，时间变得捉摸不定，有时起床一看才凌晨四点，有时是下午两点。他把手机来电铃声设置为张杰的《明天过后》，“是否爱上一个人不问明天过后”他在我面前轻声哼唱起来。

周星驰的《喜剧之王》是他最喜欢的影片，“以前看会笑，现在看就哭，哇哇哭。”他向我描述其中最喜欢的一个片段：周星驰作为小演员拿到了一个重要角色，服装化妆都准备好了，几个人冲进来拿走剧本，不让他演了。看到这段，他“会下意识地掉眼泪。”

回到老家，他发现以前做网管的网吧已经找不到了。现在他是片酬五万一天的演员，但他还不敢跟别人说自己是演员，“我想成为一个出去之后都能叫上名字的演员。就连我奶奶都知道，这不是孙红雷吗，做到这种程度我觉得够了，在历史上有我一个名字，我就没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