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吉安

大嘴博士炮轰巨子生物可复美的重组胶原蛋白含量战陷入一片“被动”沉默。

6月13日，大嘴博士微博遭遇禁言，5月24日后发布的质疑巨子生物的所有内容均被下架。同时，其抖音、小红书、微信公众号、视频号等全渠道各平台，涉及到此次争议事件的视频、文章也被大量下线。

如今，仅有其抖音账号6月1日发布，关于黑水军和商战的舆论探讨内容和其视频号6月11日、6月14日发布的两条关于监测机构复测结果和反思重组胶原蛋白行业乱象的内容得以留存。

大嘴博士旗下公众号发布的长文章（目前已被删除）声称，相关内容下架并非其自主行为或是平台行为，而是“巨子生物因为了解平台规则，通过不断投诉所致。”目前，其也在多个平台通过置顶说明表态，“视频被恶意举报下架，并非主动删除，请大家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截至发稿前，无论是大嘴博士，还是风暴另一头的巨子生物，都未再针对这次事件公开发声。

真相依旧扑朔迷离。据悉，目前巨子生物所在地陕西省的相关监管部门已介入并启动核查。在官方的一份正式通告出来前。这场声势浩大的互撕没有最终答案。

从两方的对抗力量来看，大嘴博士以科普博主一己之力向一家市值百亿的国牌美妆上市公司开炮，即便有后来华熙生物侧的力挺声明，依旧是老鼠搏大象，力量悬殊。无论是内容下架还是禁言，都属规则范围内的可预判。

但吊诡的是，此番无论是公司规模、问题严重性都远高于“美妆博主炮轰骆王宇带货CSS油橄榄精华中没有油橄榄”事件，但在核心博主圈层掀起的讨论，远不及后者。

是什么造成了舆论场的沉默？剁椒Spicy深扒本次事件并与行业相关人士沟通后发现，这样的失声与艰难的科普类美妆博主生态密不可分。尽管成分党的风在美妆圈已吹了数年，但涉及到核心技术、成分的美妆科学传播和用户认知普及，仍处于非常初级，甚至远远不足的阶段。

但消费者端的反扑已然凸显。毕竟，尽管内容下架，但挂在微博热搜一天的“可复美”、已经引发行业震动的检测内容，都已在全渠道传播开来。

据618天猫一阶段榜单显示，可复美从首日预售最高第三的成绩一路下滑至第12位，相比去年下滑5名。首日劲头猛烈、同样主打充足胶原蛋白的锦波生物旗下品牌同频，也后劲不足跌出前20，且陷入口碑风波。

显然，关于国货美妆成分的科学传播攻防战，绝不只是单一博主指控引发的短暂危机公关，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国产美妆结构问题。

从5月24日大嘴博士开炮、巨子生物连夜回应至今，二十余天的舆论场中，当事人双方的攻防战打过数轮。

抛开商战言论驳斥和更深层的重组胶原蛋白到底有没有被夸大等概念问题，纯从实证来看，大嘴博士方甩出了两份不同机构出具的检测报告，强调可复美中重组胶原蛋白含量仅为0.02%，远低于核心成分标准。巨子生物则回应了一份可复美胶原棒2.0的检测合格结果和数份可复美胶原棒1.0和2.0的分别送检结果作为回应，强调含量均高于1%，成分达标。

可以发现，核心矛盾在于：同样的产品，涉及多家检测机构，但最终呈现结果却完全不同。

在大嘴博士和巨子生物方的声明中，都坚称己方出具的报告更具可信度。大嘴博士称，前后两次检验均从检测水解氨基酸量倒推重组胶原蛋白含量，第二次检测时，更是在首次HPLC高效液相色谱法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灵敏度，但前后两次结果仍高度吻合，足见含量问题。

而巨子生物表明，自己出具的检测报告检测方式符合国家标准，HPLC定性，双缩脲法定量，并寻找了三家检测机构交叉验证，含量均达标。

结果不同背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检测方法导致的差异。一方面，这两大方法都存在各自局限性，在实验检测环节难以精准定量。更何况，高门槛的化学检测方法优劣科普对于普罗大众来说理解难度过高。而双方当事人各执一词的立场也让报告结果存疑。

然而神奇的是，目前为止，除了部分极小体量的博主（如小红书博主摩拉是个疯姑娘）对争议产品进行了自检，更多博主并未发声，尤其是专业美妆领域的大KOL，大多未进一步明确立场。

要知道，此前骆王宇油橄榄事件时，事件爆发后的半个月内，骆王宇方的送样自检、画眉、大嘴博士、冰寒、一宁大魔王、嘚嘚等博主的进一步检测和科普也在最终事件发酵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但本次可复美胶原棒争议中，第三方下场和更权威的检测方法交叉印证都极度缺失，双方都缺乏有分量的“自证清白”。

据某化学博士、专业类美妆博主小A介绍，首先，这样的现状与可复美一直以来与行业博主的广泛合作密切相关。“头部美妆大V、大量中腰部美妆博主基本都带过可复美，或者和巨子生物有过合作。覆盖率可以说达到近80%。”

在已经有过合作的基础上，表达公开质疑或是送检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前，骆王宇针对CSS油橄榄的送检行为也间接引发后续他“个人赔付消费者上亿损失”的后果，越是头部的KOL，越难进一步表态。

典型例如博主冰寒，作为此前与巨子合作过的科学大V，于6月8日发布视频，声称“等待真相、冷静思考，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同时，据小A介绍，此次的胶原蛋白含量争议，在检测过程中也具备更高难度，更长时间周期更长、花费极高等困难。“目前大嘴博士采取的是液相色谱法，巨子回应的是双缩脲法，如果想要给出更有力的回应，需要采用更精准、灵敏的质谱法检测。但问题是，质谱设备投入高，检测成本也更高，且需要等待2-3周左右。”

简单来说，大量专业博主并不具备检测设备、也难以负担高昂的送检成本。且从巨子生物晒出检测机构（上海东谱）的回复可见，大量第三方检测机构本身也存在较大压力，并不愿卷入和上市公司“对着干”的麻烦中。

“还有一点，即使真的有人采用质谱法送检了，出来的结果也并不意味着能服众。可复美中添加的重组胶原蛋白成分为巨子生物内部掌握，除非采用定量质谱法，否则一切都是罗生门，因为缺乏统一标准，无非是哪个更接近，而不是哪个是唯一真理。”小A解释。

归根到底，国内化妆品重组胶原蛋白检测标准尚未统一，不同检测方法下出具的检测报告都缺乏“一锤定音”效果。而一旦事件需要用更接近来衡量、需要面临复杂的分析结果，就意味着在大众层面的科普难度极大上升。

典型就是，在华熙生物下场后，除了专业的美妆博主和行业相关从业者，大众侧的视角已经彻底跑偏到了商战上。毕竟，两大国产美妆巨头掐架的话题度和理解门槛远低于多种不同检测方式准确度的争论。

“油橄榄事件的扣门人是个人博主大虎课代表，真正的个体斗品牌、斗大V骆王宇，这种叙事天然就会让用户相信。但现在大嘴已经明确是华熙生态成员，就算他对巨子的指控是个人行为，也很难占据舆论高地了。”小A说，“这种情况下，具备一定影响力的KOL和机构也不愿意蹚浑水，发声和参与无非是为了追求个人影响力的提升，但现在一朝不慎，就会被扣上一方品牌水军的帽子，毕竟，那个专业博主没背几个推广？谁能保证这些品牌不存在过度营销？”

值得深思的是，本次在从业者中平地起惊雷、但在大众消费者侧关注不足的可复美重组胶原蛋白争议事件，也爆发了美妆赛道一直以来的“科学传播”困境。

小A举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你和用户聊成分含量足不足，他和你聊用起来感受好不好。我观察到很多支持可复美的用户会用使用起来感受好、有用来表达对可复美的支持，这种支持在公关战中十分直白和有效”。

专业博主@科普护肤的小李叔用吃饭来类比这一概念转化。“去饭店点了一份红烧肉，给你上了一份同样好吃的红烧毛豆，但这算怎么回事？不加重组胶原蛋白的护肤品也可以很好用，但不能我和你说成分，你跟我聊感受。”

但在小A看来，一直以来，护肤行业标榜的科学传播，大多时候吸引大众的，的确就是情绪、同理心和感受，而非真正的专业知识。这是在短视频和短图文传播中不可避免的问题，也在本次公关战中暴露的淋漓尽致。

典型例如无论是大嘴博士还是巨子生物，在已知检测方法精深、大众侧传播困难的情况下，走的都是夸大说辞、渲染情绪、博取流量和支持的路径。

以巨子生物为例，面对大嘴博士的指控，品牌选择的重要回击方式是将第三方检测机构的报告回收声明取名为“道歉声明”，在舆论场误导用户。同时，针对华熙生物“恶意竞争”的指控也并未从根源上回应成分问题，公开检测方法，更像转移视线。

而大嘴博士在首次检测存在切实灵敏度质疑的情况下，没有选择正面回应，而是紧抓住巨子生物的检测方法，指责其“过时”，但据小A表示，双缩脲法最为迅速、且同样也是行业公认方法之一，老的不代表就过时、不准确，这样的说法也属于“树立情绪标靶”，有失偏颇。同时，其发布第二次检测时，声称自己采用最权威、最精准的方式，也是一种夸大的引导。

“但不可否认，这样的内容天然更带量。举个例子，我科普检测方法和行业标准的内容只有几百点赞，但评论区说大嘴一看就‘面相不好不是善茬’的内容获得上千赞。还有一些营销账号说‘这波是资本博弈、国货一起完了’，这种内容传播量也非常高。”小A表示。

一直以来，专业美妆博主在科学传播过程中都面临着“科技转译”难。在进行面对大众侧的讲解时，博主需要将无数研究报告、专有名词和实验概念，简化为最准确、易懂的内容，完成向用户的正确传递。但这种简化如果想要适应当前短视频和社媒生态下的内容，一定意味着信息的“不准确”。

“虽然很多用户呼唤专家博士可以给出美妆建议和支持，但大家往往只希望能在身份背书下给出最准确的答案。例如什么成分有价值、什么产品可以用。但这背后的原因，为什么？什么情况起效？可以被省略。但从技术角度，不存在某产品适配一切，某有用成分就一定能改善、一定能渗透。就以这次争议中心的重组胶原蛋白为例。很多品牌对这一成分有功效夸大，从效果到吸收能力再到价值，在专业领域的确是黑箱状态。但是科学传播如果这么讲是不会有流量的，因为结论不明确。但如果要说没用、伪科学，又是另一种程度的不准确。”

大量专业类美妆博主均表示，“就像化学实验结果一样，成分的尽头没有百分百标答”，但考虑到流量效果，即使是专业类博主，也势必要对内容进行简化、并辅以情绪、故事。以大嘴博士为例，其高流量的内容，大多也带有剧本痕迹或是夸张表述，或是先抛出“颠覆认知”的噱头，再给出答案，创造情绪共鸣。

但即便如此，因为自身专业性要求，大量科学类美妆博主也很难违背技术本心，所以，这一领域的博主天花板有限，最头部的KOL，也大多是全网百万级粉丝，单一平台粉丝量在数十万规模，且相比妆教类博主、整体体量也存在较大限制。这又反过来限制了“科学传播”的声量，让普通用户更难接收大规模的、较准确的科普教育。

同时，商业合作链路也是不得不考虑的。随着国货崛起，各大头部国产美妆品牌激情鼓吹成分、技术，几乎稍有一定声量的专业美妆博主，都与国货新产品有过合作。据悉，当前，大量专业美妆博主的履历多为化学、医学等专业学历背景、具备美妆研发从业经验，但除了少数头部，大多数并不具备专业的实验室或深度测评能力。因此，很多成分上的真假问题，也难以从源头上证否。

“所以在商业合作中，其实不是健康的双向交流，更像是单向灌输。品牌邀请有影响力的大K为某种成分站台，邀请其他博主在现场听品牌讲解新产品新成分的优势，然后在互联网批量打造内容。在传播中，专业博主会把固有名词翻译成功效，对应解决不同的肌肤困境。最终结果就是成分功能高度驱同，有些博主明知道某些成分风很大，但为了饭碗，还是选择闭麦或者闭眼吹。”小A感慨。

据她介绍，大量国产品牌对于自家产品和核心成分的声誉维护非常“严苛”，如果说某种成分、某些产品有问题，很容易遭到举报或者投诉。所以，出于和品牌维持关系、自身商业化发展及账号安全角度考虑，大多数专业类美妆博主都会选择成分功能科普和正确护肤概念普及等角度创作内容，即便是负面内容，也大多围绕伪概念打假或是海外大牌评测等，会选择性的绕开国牌。

如此一来二去，自然也造成了“科学传播”的伪科学一面，并在本次真正需要专业人士发声的可复美事件中，积弊集中爆发。

这造成的更直接后果，便是消费者群体对国货成分的集体观望心态。由于缺乏常态化信息科普和对成分的深入理解，在5月24日事件爆发后，国货美妆此前集中的营销吹风和功效夸大化，也在此刻引发反噬，大量消费者从对可复美的成分怀疑直接升级为对国产品牌原创成分的集体怀疑。

反应在618中，便是在天猫一阶段销售榜单中，可复美相比去年名次下滑，跌出前10。同时，同样主打重组胶原蛋白的锦波生物旗下品牌同频，也未能延续首日抢跑的风光，在一阶段榜单中位列20名开外。攻守逆位，国货美妆品牌又打起了领土守卫战。

当前，事件依然没有盖棺定论，但也足以说明，国货美妆的成分宣传和专业美妆博主科学传播存在问题。但无论如何，举报者莫名的失声、最终检测结果的不了了之都不应该是用户收获的答案。大众需要更多元的声音和科学结果，国货美妆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