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过头的大张伟|专访

大张伟最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向这个世界证明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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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张伟最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向这个世界证明你是谁。

录制《即刻电音》之前,很多人都告诉他,你可以通过这个节目改变你的口碑。大张伟不相信:“我这么差的口碑,是我多少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怎么能轻易就毁了呢。”

他不止一次在采访中提到:“让别人喜欢这件事我已经干了太多年了,这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折磨。”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他再去想这件事,于是他就不想了,通过某种形式或渠道证明点什么这件事,大张伟觉得那特别没劲。


1. 丧失胆大

大张伟很少能找到志趣相投的音乐人,他平时工作接触到的歌手朋友,基本上没有做电子音乐的。音乐上的交流伙伴只有制作人程振兴一个,两人经常闷在堆满了设备的40平房间里研究音乐。

但《即刻电音》扩大了他的朋友圈,让他在与制作人(选手)交流音乐的时候,也交到不少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最开始录制《即刻电音》时,大张伟热血沸腾。如果说《跟着贝尔去冒险》激发了他的身体斗志,那么《即刻电音》就是他音乐意志上的“贝尔”。

“用你的Drop点燃我。”他向制作人们激情澎湃地呼喊。(Drop:音乐结构,常用于电子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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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EDM(电子音乐)中,Drop是最能让人嗨起来的结构,且编曲的重要性大于演唱。这也是一向以“嗨”为核心的大张伟一直所推崇的电音结构。但是节目做到后期Drop就越来越少了,最擅长Drop的人都陆续离开了,只有大张伟组还在坚持。

《即刻电音》的三位主理人风格不一,张艺兴的M-POP本身是R&B式的电子音乐,更偏向于流行,演唱是主要结构。尚雯婕一向不喜欢商业化的EDM,竭力推崇独立实验电子音乐。大张伟表示自己欣赏不了:“小众可以说一切,你拿一木鱼敲四分钟,我说这是什么破玩意,他可以说你不懂。你弄两只袜子闻五分钟,也可以说鼻息是世上最美的声音。”

Drop的流失让大张伟开始觉得节目中电子音乐的魅力没有那么强了,反而是和制作人一起玩音乐的团结与爱让他更有战斗的力量。“以前总感觉我自己一个人在顶,现在至少有村长(蒋亮)在,他的手不能顶他的头发也能顶。”

大张伟给他们的音乐小组取了个名,叫“顶天村”。节目制度让“村儿”里的人越来越少,大张伟有些伤感。刚认识几个朋友,一块弄弄歌,还没做几首呢,人就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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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天村”村民


数月的合作,让大张伟从“村民”身上看到了他素来不敢冒险尝试的精神—胆大。

大张伟时常会编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音乐,编完之后又一拍脑门,心想:“不行,这歌我爸(衣食父母)可能听不懂。”然后他就删了重新编。但这些制作人不一样,他们会在一个歌里编进去18个想法,特别自我,完全不会考虑大众是否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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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有一次去武汉,看到一个替人画梦的小女孩,大张伟问她靠什么吃饭,小女孩说我靠我爸妈吃饭。大张伟疑惑:那你干嘛干这个呢?小女孩说我喜欢。他问制作人为什么要做这种音乐,制作人告诉他因为我喜欢,大张伟问那你不想赢啊?他们回答:我喜欢比赢更重要。

大张伟很感慨,因为他丧失这种精神已经很久了。他常年的工作环境让他深深意识到:歌红最重要,甚至比我喜欢还要重要。他做这种音乐太久了,大众的需求早就成了他写歌时的首要意志了。


2. 摇滚少年的“消逝”


14岁的大张伟被“后人”称为天才摇滚少年,在他抱着吉他唱“空虚敲打着意志,仿佛这时间已静止”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发自肺腑的赞美过他们。

可大张伟并无所谓,他只知道他喜欢摇滚乐,摇滚乐非常酷,隔着屏幕看DVD都能让他激动的浑身颤抖。表演者仿佛是把一生的热血都倾注其中,唱完这首歌明天就要死了,那种“都得死”的感觉,是世界上任何一种音乐形态都没有的力量。

那个时候的大张伟还不懂什么是商业音乐,年少的他一门心思的做着自己喜欢、又没有市场的摇滚乐。但这种状态没有维系多久,没过几年大张伟就发现做摇滚没有饭吃,靠母亲早出晚归摆摊卖馄饨维系音乐梦想的大张伟终于在金钱面前低了头,理由是“我可以穷着,但是我爸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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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花儿乐队与前东家新蜂解约,签约了百代唱片,并将曲风明确为Teen pop(青少年流行),红遍大江南北的“神曲”《嘻唰唰》随之诞生。

自此之后,大张伟在“商业”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乐队解散之后,他更加倾向于有洗脑功效的商业音乐。无论是前几年的《倍儿爽》,还是他开始玩儿电音后的《人间精品起来嗨》、《我怎么这么好看》,都无一例外。

深刻的摇滚乐沦落为肤浅的土嗨风,人们替大张伟感到“痛心疾首”。

前几天,大张伟在微博上晒了满屋子的电音设备,他说收藏这个东西会上瘾。买一个感觉对声音不太满意,买两个稍微好了些,又买了四个串在一起。然后又想着我要是有一整套就更棒了,于是就买了三四十个。“屋里除了这些设备就剩七八平米了,我和我制作人每天在屋里弄音乐都像开碰碰车一样。”

坐在沙发上的大张伟认真的说:我现在做EDM的心态和过去做摇滚乐是一样的。以前大家买吉他,后来买迷笛控制器,做的都是类似的东西。现在的dub step(电音分支)就是以前的Heavy Metal(重金属),是大张伟一直很喜欢的、有冲劲的音乐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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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现在去看电子音乐演唱会却没有看摇滚乐那种心潮澎湃的激情了,因为音乐的编排太机械化了,一点都不热血。

深爱摇滚乐的大张伟在十几年前为了生计自废了摇滚功能,很多人好奇,为什么现在名气、金钱都有了,他却从未提起过重拾摇滚乐呢。“因为我没法告诉大家都得死,我不能写这种歌词。”大张伟说。


3. 商业过头


“歌不红这件事,是我内心之中最大的恐惧,那种害怕是根深蒂固的。”大张伟承认自己有些商业过头了。做完自己喜欢的音乐之后想到大众不喜欢,那他就会觉得算了,我也不喜欢了。

很多人说大张伟叛逆,其实他一直在向生存环境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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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唱摇滚乐出道,后来发现摇滚乐在中国没有市场,于是他说服乐队成员唱起了《嘻唰唰》。再后来他的搞笑天赋被挖掘,于是从“天才摇滚少年”沦为“卖笑”的综艺咖。包括他在迷上电音之后所发行的音乐,也都是让人一听就手舞足蹈的“土嗨”歌。

“为大众服务”,是大张伟一直以来坚持的宗旨。

大张伟会算歌,知道什么旋律什么编曲容易红,《嘻唰唰》就是他这么算出来的。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歌红的频率也没以前高了,但大张伟还是知道什么歌可能会红,他会奔着红的方向去写歌。

2018年,大张伟发行的单曲《阳光彩虹小白马》和《我怎么这么好看》传唱效果很好,尤其是在抖音平台上非常有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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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特意研究过抖音神曲都有什么特质。最开始抖音上流行的是“gucci gucci prada”标准的土嗨风格,于是他就做了一个“哇哇奥”—《我怎么这么好看》。这首歌原本是一个秧歌,但如果做成秧歌那它又不酷了,大张伟就将它编成了嗨曲。

把根上很土的东西做的很洋气,大张伟经常干这种事儿。

《即刻电音》前几期,大张伟经常向制作人抛出一个问题:你歌儿里的自己是什么?网友反问大张伟:你的自己又是什么?他开始思考:我是什么?直到《即刻电音》发布会上,有人用跳跳糖形容对电音的印象。于是大张伟终于想明白了我是什么?我是一颗跳跳糖。

那期间他特别喜欢一种电音风格Moombahton,组里的村长也很擅长这种风格。大张伟又在歌里加入了云南民歌调和山东快书,变成了一首中国风的音乐。《即刻电音》第7期时他和“村民”们共同表演了这首《我是一颗跳跳糖》,他说希望观众听到这首歌时能够眼睛里放彩花,耳朵里喷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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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化的EDM,大众能接受,自己又享受。但他觉得还远远不够,他希望35岁以上的人也可以接受电子音乐。“我特别看不惯这些人总说新歌都没老歌好听,以前你一个月20块零花钱买了盘磁带,那里有着你无限的情怀。现在你打开音乐app,听15秒就关了,您踏踏实实听过新歌吗?”

大张伟一直认为电子音乐是全世界都在流行的曲风,不听就开始批判是对音乐的蔑视。但他又不认为《即刻电音》可以带领小众电音破圈:“以前我特爱吃街边做的煎饼,后来煎饼火了,里面能加香肠加热狗,但已经吃不出来煎饼味了。”


4. 浅薄艺术家


大张伟活得特别拧巴,他一边执着于能红的商业音乐,一边又不愿意贩卖悲伤,迎合市场做大众喜欢的抒情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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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情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音乐慢了就是高级了?只要这东西是往悲处写的,写的是一件需要思考的事,大家就会认为他是高级的。那些看上去很厉害的话大张伟特别会攒,但他现在不愿意做这件事了。

16岁的大张伟写过两张摇滚专辑—《草莓声明》和《幸福的旁边》。这两张专辑里的歌一直被后来的听众评价为深刻。甚至很多人会拿现在“土嗨”的他与过去的摇滚少年做对比,然后得出结论:大张伟堕落了。

可大张伟从来不觉得自己过去有多厉害,那些看起来很深刻的词只是他不想听课的时候瞎写的。“当初写歌就是天马行空,哪句不挨着哪句最高级。比如《静止》那首歌,寂寞为什么围绕着电视,为什么会垂死坚持呢?把这些根本不挨着的词串在一起,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就是高级了。”

而在当时,并没有人称赞大张伟的音乐深刻,反而因为花儿乐队出了专辑,所有人都在骂他们是叛徒,背叛了摇滚乐。等到他不再做了的时候,倒有很多人怀念起他过去的风格,问他什么时候能做回摇滚乐。这种评价在他看来特别虚伪,导致他越来越反对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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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张伟开始和观众较劲。“我们节目里有个人叫Anti-General,他特别想证明自己的才华有多深。我和他正好相反,我是努力证明自己有多浅薄。”大家越说他low,他就越“low”,low到极致才能气死那帮总说他low的人。

大张伟用浅薄艺术家来形容自己,他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他有多高级,他甚至不介意“土嗨”的标签。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土”有什么不好的,谁不是土生土长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土是人的生命之本,它怎么就成了贬义词了呢。

他发现现在的网络开始标签化一切。“以前郑钧崔健很高级,但也没有人说《纤夫的爱》就是个low的。以前只要说民谣,大家就会觉得很高级,那东西和郭德纲的数来宝是一个意思。但现在再一提民谣,又会有很多人觉得它特别土。”

大张伟无可奈何,他只有充实自己的“浅薄”,让它深入骨髓。


5. 用快乐疗伤


大张伟带给观众最多的是快乐,这是无论喜欢他与否的人都会承认的事实。正如他曾说过的:我站在台上就是为了让观众看了开心的,别人因为我笑了我也会觉得快乐。

但他的快乐不仅体现在毒鸡汤、碎嘴、段子上,更体现在他的音乐中。

别人的音乐需要思考,大张伟的音乐就是闭着眼睛嗨。别人的音乐回忆往昔,他的音乐就只是抓住此时此刻的情绪。痛苦需要思考,因为它是深入骨髓的。但快乐不用,那是最直观、最有感染力的情绪。

很多深度报道将台上插科打诨的大张伟塑造成一个“悲情主义者”,但其实这种伤感的基调并不适合他。大张伟虽然历经坎坷,遭受过无数白眼非议,焦虑到睡不着觉,但他依然执着的想把快乐带给大家。

“我本身是挺不开心的一个人,我的音乐一直在给我疗伤”。可大张伟发现大家对待快乐是不公平的,每个人都说开心最重要,到了音乐这就成了伤感最深刻,小众最高级。“为什么只有悲伤才叫走心,难道快乐这件事不是你用心感觉到的吗?”

这几年在录制音乐节目时,大张伟也没少唱过情歌,比如《天天想你》,比如《忘不了》。在大张伟版本的情歌下,经常会看到类似于“一个人有多不正经就有多深情”的评论。歌迷喜欢大张伟的少年音,纯真、干净的嗓音唱情歌很动人。

对于这样的言论,大张伟总是觉得很无奈:“我告诉你什么是少年音,我不用力唱歌就是少年音,就是我根本不需要投入任何感情。而我唱《倍爽儿》、唱《跳跳糖》的时候用尽了我所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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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用所谓的深刻证明自己,痛苦是很珍贵的东西,把痛苦写成歌,唱的时候就等于在揭自己的伤疤。“万一这歌红了我老得唱”大张伟很担心。

“我真的不觉得我天天想你,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忘不了的。”他认为自己站在台上唱情歌是欺骗观众,但当他唱“我怎么这么好看”,镜头给到台下的网红少女,使歌词成为最恰到好处的bgm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她们跟唱的心情是由衷的,这对我来说才叫做真实。”


6. 偏见打败一切

大张伟最近新琢磨出一句话,叫偏见打败一切。尤其是在录《即刻电音》的时候,站在台上的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深有体会。

他竭力想告诉别人,他用了多少元素多少思考才呈现出一首快乐的歌,可那在他们看来依然是不高级的。“炸鸡虽然还是那个味,但它是我用了很多方法做出来的。别人一个海参和了点水撒了点盐,大家就会觉得这个好棒啊,这个太厉害了。”

大张伟每日想着如何能让现场气氛特别嗨,他以为评委就算不喜欢他,也能被氛围感染。结果依然是“偏见打败一切”。“他们就是不喜欢情绪特别向上的,就喜欢往下走的那个劲。标杆之上的东西他们才愿意欣赏,标杆以下的,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没有用。”

他尝试着用行动、用音乐辩解过好多回,然后发现那一点意义都没有。“聊这事儿我白眼能翻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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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有节目组要求大张伟唱一首慢歌,一首走心的歌。大张伟就纳闷了:他们怎么不跟毛不易说你能唱一首《穷开心》吗?你能表现的特别活力跟浴霸似的吗?这件事反过来也是同样痛苦的。

总有人告诉大张伟要展现自己不一样的一面,他心想自己又不是魔方,没有那么多面,他只有方便面和担担面。而重点是他无论以什么形式面对观众,也洗刷不掉根深蒂固的偏见。“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人呢”大张伟长吁一口气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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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最开始录《百变大咖秀》的时候,因为负面新闻太多,很多人瞧不上他。后来他把段子表演成节目,得到了很多肯定的评价,他以为大家对他的看法已经改变了,结果还是没有。再后来他上春晚了,以为自己是国家承认的歌手了,可大家并没有承认。

这几年,又陆续有人通过毒鸡汤喜欢上大张伟,通过《葫芦娃》对大张伟路转粉,甚至还有人说通过一个采访重新认识了大张伟。大张伟以为他终于能够证明自己了,结果每次出点新闻网上依然骂声一片。

“总有人通过一件事重新认识了我,后来这些人又去哪了呢?这个大家到底是谁呢?”不久前,大张伟在《即刻电音》为制作人录了一句demo:“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真的在乎。”他觉得这句话特别有态度,做自己觉得带劲的事情就够了,别人真的没有那么在乎你。

大张伟特别喜欢在网络上搜自己,他喜欢看两种言论,一种是彩虹屁,一种是骂街的。后来他总结了:微博上骂街骂的没文化,知乎上骂的都比较系统。70%的骂街是带着偏见的,30%是他虚心领教的,但30%里有90%是他改变不了的。

“因为那是我的人性,我改了之后就成劳模了,当不了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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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大张伟曾给抖音写过一首推广曲《不服来抖》,他说那是他最后一首朋克作品。歌词里原本想唱“我一刀捅了你的文艺/我一刀砍了你感性”,但是这话不能播,于是就变成了“我一抖跺了你的文艺/我一抖碎了你感性”。

2017年5月份,应广电对艺人形象的要求,他将标志性的绿色刘海儿染黑,碎了他对朋克最后的坚持。同年8月份《不服来抖》发行,跺了他最后一次的叛逆。

过去的大张伟认为艺术家要拿个人爱好当群众需要,他当初很喜欢最早做电子的龙宽九段里的田鹏,觉得他的行为处事都非常有个性,让他以为做自己也可以红。后来田鹏因为在公共场合发表争议感言导致被封杀,让刚要向前迈进一步的大张伟发现前面迈两步的人已经坠崖了,他也只能及时勒马。

B站上大张伟“躲避深刻”的专访视频点击率很高,他在访谈中说希望能够活得像崔健的歌词一样:

我要别人都看到我,却不知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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