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枫鳞
“铃铛真的好可惜啊，新人选手刚登上KPL，却被未成年政策被迫‘坐牢’。新人顶着压力在世冠表现真的很好了，守约极限守家，虞姬残血回城，好可惜。”
多位知名选手因为年龄问题无法参加比赛，这几乎是所有南京Hero久竞战队的粉丝们怨念的事情，尤其是星痕和铃铛两位粉丝数量颇多的选手。
星痕的最后一条微博停留在了8月17日。确定无法参赛之后，每天都有粉丝为星痕的前途感到惋惜，并在这最后一条微博下面留言，希望他能早日复出。
8月30日，国家出版总署正式下发了《关于进一步严格管理 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拉开了这一轮针对游戏行业整治的序幕。
这份通知中明确表示，为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游戏，所有网络游戏企业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和法定节假日每日20时至21时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时服务，其他时间均不得以任何形式向未成年人提供网络游戏服务。
通知下发之后，除了游戏企业之外，响应速度最快的就是各个电竞联赛。KPL、LPL、PEL以及NeXT等多项电竞赛事官方发布通知，将对参赛选手年龄进行合规审查工作，要求选手需满18周岁才能参加比赛。在此之前，LPL和KPL都规定必须年满17周岁才能注册职业选手资格。
根据娱乐资本论矩阵号预言家游报调查发现，通知下发当天，许多俱乐部就和他们的未成年选手完成了解约。一些联赛的转会期已经结束，官方不得不为了新政增开了临时转会窗口。
在相关人士眼中，这次的行业地震对于那些顶级俱乐部其实没有产生伤筋动骨的影响，但二三线俱乐部，甚至是顶级俱乐部的梯队，迎来了属于他们的生死时刻。新政最大的牺牲品还是那些已经进入职业队，但年龄只有16岁的孩子们。俱乐部最终放弃了他们。
相比之下，星痕无疑是其中比较幸运的那一批。他的技术、人气和17岁的年龄让他很有可能避免离开俱乐部。但这样顶尖的选手半年多无法打比赛，回归之后状态还有几分，俱乐部老板们显然是心里没底的。
无论是为国争光的“护国神翼”，还是在冲击省市比赛桂冠的基层俱乐部，每一位电竞选手才是构成电竞行业的基石。一个个的选手不存在了，那电竞行业的良性发展自然无从谈起。
最近几年，电竞成为了游戏产业中异常火热的一个概念。未成年防沉迷新规的出台，让电竞青训体系面临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大量引入未成年电竞培训和教育的相关机构，可能都会迎来更深层次的调整。
12小时训练，没有专门系统，电竞年龄门槛已一步到位
电竞选手的年龄限制其实是行业一直以来的趋势，门槛也是越提越高。
中国电子竞技起步阶段，还处于一个粗放发展的态势，各项规章制度还并不规范，但当时就已经确定12岁以下的电竞选手不得参赛。随后，选手的年龄标准被逐渐提升。直到新政出台前，电竞选手的年龄门槛被划定在17岁。令大部分人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渐进式提升年龄门槛的做法，最终在政策的帮助下实现了“一步到位”。
相比之下，海外的各种电竞项目则不会设置相关的年龄门槛，只要你的心智足以应付比赛，那么你就有可能被职业俱乐部所选中。时至今日，人们仍然可以看到海外低龄电竞选手不断涌现。甚至在去年，一名8岁的加州男孩成为了《堡垒之夜》史上最年轻的付费电竞选手。
根据预言家游报走访多位行业人士后发现，包括DOTA2或者《星际争霸2》这样的传统电竞项目由于落地发展时间较早，相关规范较为完善，选手的年龄层也比较成熟，决定了他们没有受到太多未成年人防沉迷新政的影响，
而《王者荣耀》、《决战！平安京》和《第五人格》等新晋的电竞项目，主要以手游为主，门槛远低于传统电竞项目。这些游戏用户群体的年龄层次普遍偏小，所以未成年职业选手的数量也远超DOTA2或者《星际争霸2》。
目前，LPL（英雄联盟）联赛仅有一名未成年选手无法上场，是来自OMG战队的中单Creme。而KPL（王者荣耀）则是这方面的重灾区。据不完全统计，KPL联赛总共有22名选手无法上场，其中包括了前文提到的星痕和铃铛这种的具备一定粉丝基础的选手。
从事电竞行业多年的天天告诉预言家游报，新的政策下，这些未成年选手主要的困境远不止是无法上场比赛，训练已经是每天需要面临的最为现实的问题。
新政出台前，电竞选手除去吃饭和休息，每天花在训练上的时间大致在10-12个小时。在很多人的想象中，电竞选手会在游戏中有一个专门的训练系统。但实际上，根据相关法律法规，一款游戏之内不允许出现两套完全不一样的系统，因此即便是电竞选手也不得不在拥有防沉迷系统的游戏中进行训练。
内部开黑是这些俱乐部采取的主要训练方式，而未成年选手们平时自行训练时有很多方式去规避防沉迷系统，比如进入比赛服训练或者使用其他已经成年的选手账号进行练习。新的政策下，未成年选手训练的可能被彻底封死。
和人们担忧的不同，顶级俱乐部受制于能力、成本和选手数量等诸多因素，挑选选手的时候会异常慎重。因此，即便之前的参赛门槛定在16岁，顶级俱乐部的主力阵容中也不会容纳过多的未成年选手，除非是一些天赋异禀的人才。
与之相对应的是，更多的未成年选手主要集中在二线三线职业队，甚至包括了顶级职业队的青训队和梯队。这些未成年选手的比例接近50%，受到新政冲击影响最大的也是这批人。如此重压之下，各个俱乐部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靠曝光度吃饭，签演艺经纪合约，两大因素让未成年选手直接回家
“当天就地失业，直接被俱乐部送回家里。”
听到知情人士如此描述，预言家的心里也突然一紧。是的，新的政策下来了。即便一些俱乐部提前嗅到了风声，但一切决定都是在瞬时做出的。考虑到经营上的压力和解约的难度，电竞俱乐部大多会做出和未成年选手解约的决定。
与职业体育的俱乐部不同，很多电竞俱乐部的寿命远没有人们想象中来得长久。一些电竞俱乐部经营上并不成熟，资金支持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难点。
一般而言，一家俱乐部成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参加电竞比赛，打出好的成绩。俱乐部的盈利主要来自奖金、比赛门票收入、销售官方店铺、直播费用、广告代言和其他收入。
除了这些显性的收入之外，一家成绩优秀的俱乐部，可以获得高曝光度，而曝光度的提升自然能够吸引更多外部投资。一旦打不出成绩，俱乐部就会面临解散的危机。因此，各个俱乐部受制于经济问题，很难去花钱养着一名无法上场的选手。
另一方面，俱乐部与未成年选手之间的合约并非劳务合同，而是一份演艺经纪合约。电竞教育从业者萨玛告诉预言家游报，电竞选手未满18岁是无法签订劳务合同的，签订演艺经纪合约是一个无奈之举。
天天则表示，从劳动法的角度来说，这些选手聘请专业律师帮助其维权，是拥有胜诉可能性的。但是，优秀的律师虽然能够帮助未成年选手维权，但他们的律师费用也让这些选手望而却步。因此，现实情况决定了俱乐部在和未成年选手解约的时候不会产生经济负担。
两种因素的交织下，一批未成年电竞选手被送回了家。有的重新回到了校园，也有些人选择进厂上班。他们的命运再一次被改变，只是因为这一年年龄的差距。
把这些未成年选手送回家之后，俱乐部就要面临下一个难题，就是剩余的转会期内如何填补俱乐部实力的缺损。
令俱乐部感到头疼的是，一些联赛的转会期已经停止。天天表示，许多俱乐部针对自身状况早已完成了引援，但是新的政策直接打乱了所有引援计划，因此在诸多俱乐部的要求之下，联赛官方开启了二次转会的窗口，给了俱乐部更多时间进行补缺。
事实上，部分俱乐部开始考虑一劳永逸的办法，比如引进外援。据天天介绍，政策出台的第一时间俱乐部之间就开了一个小会，商量选择外援的问题，尤其是来自东南亚地区的选手。
随着东南亚地区电竞行业的发展，他们的选手池中也出现了不少优秀的人才，而外援不会受到防沉迷政策的影响。对于俱乐部而言，他们只需要补充1-2名外援，起码3-4年内不用再考虑类似的事情。
天天也坦陈，虽然目前各个俱乐部还没有开始进行外援的争抢。但短期内，外援尤其是东南亚选手将会成为各个俱乐部重点考察的对象。
选手池基数变小，促高校联赛复兴，防沉迷新政有利有弊
无论是把未成年选手直接送回家，还是引进外援，俱乐部的所有做法都是为了解决眼前的突发状况。
萨玛认为，随着限制未成年人玩游戏成为了一项事实上的“法规”，基本上堵死了未成年人成为职业电竞选手的通路。新政之下，很多小俱乐部的参赛选手人数已经不足5人，俱乐部运营的生命线直接受到了冲击。他们只能做出这种艰难的决定。
然而，这些现实的做法，破坏的恰恰是电竞行业的青训体系。一些行业人士表示，电竞选手受制于反应速度和手速等基本素质，黄金年龄恰恰在20岁之前。尤其是手机游戏的选手，巅峰期只有短短的2-3年。
如此短暂的黄金期，迫使有天赋的电竞选手要在年轻的时候尽快打比赛出成绩。防沉迷新规出台后，未成年电竞选手每周只能训练三个小时，和过去每天12小时训练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做法，后果就是会把中国电竞选手黄金年龄线往后推了2年。
当前，许多青训队是从16岁开始培养队员，培养一年后注册为职业选手并开始上场比赛，18岁达到成熟期。新的政策下，进入青训队的门槛定到18岁，真正成为队伍的主力就要到20岁。这些成熟选手的反应速度，天然地要比未成年选手慢一些，比赛中处于劣势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正如前文所述，顶级俱乐部受到的波及并不明显，而二三线俱乐部和各个梯队才是重灾区。当这些金字塔底部的组织无法稳定地获得青训人才，那么中国电竞的发展自然无从谈起。
新政出台之后，就有很多网友认为，电竞早就被看作体育的一种，那么电竞行业的未成年培养是否可以从体育行业中借鉴一些成功做法呢？
答案是比较让人遗憾的。已经进入职业队的未成年选手极难通过特殊体育人才的通路继续练习深造的。目前国内主流的电竞联赛中，极少有官办性质的比赛。新兴电竞项目所走的路径还是商业化联赛，体育总局也无权干涉电竞俱乐部和游戏公司的运营活动，体育人才的特殊通路自然无从谈起。
萨玛提到，电竞这个行业的特殊性，导致了它可以被很多政府部门影响。但就目前而言，中宣部对其影响是最大的。既然电竞不受体育总局管理，那么一些体育行业的做法也很难移植到电竞领域。
值得一提的是，杭州亚运会电竞项目的官宣，是和未成年防沉迷政策同天出现的。天天表示，其实目前国家队的选手基本上都以成年选手为主，新的政策对于本届亚运会并没有什么冲击。鉴于下一届亚运会，还会不会有电竞比赛都是个未知数，因此暂时可以不用考虑国家层面的电竞体育赛事。
不过，包括萨玛在内的许多从业者也认为，新的电竞政策同样存在积极因素。一位电竞梯队工作人员告诉预言家游报，很多未成年电竞选手心智尚未成熟，心理素质波动极大，经常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比如从训练基地逃跑，或者是在比赛中突然发脾气。
这些比较剧烈的心理波动，影响了电竞行业的从业环境。教练们无法把心思全部投入在战术的设计和对游戏赛事的理解身上，反而要把一部分精力分给安抚队员情绪。电竞选手的年龄限定在成年人之后，情绪问题不再会成为成绩波动的一个借口。
同时，电竞行业的火爆让许多未成年人不考虑自身的实力和水平，一窝蜂加入电竞圈子之中。实际上，电竞天才永远只是少数，提升电竞年龄准入门槛，可以有效地遏制这种不良风气
另外，电竞选手年龄的限定，对于高校联赛具有明显的助推作用。腾讯此前在电竞领域的一系列动作，是希望把LPL和KPL打造成为类似NBA的职业联盟模式，而这种模式背后正是需要高校联赛的人才输送和培养。
可惜的是，由于影响力有限，近十几届的高校联赛中，能够反哺职业联赛的选手其实是少之又少的。未成年防沉迷政策出台后，意味着更多的选手通过高校的社团接触到电竞。这些电竞选手参与高校联赛的意愿也会直线上升。当高校联赛的模式打通之后，电竞人才的培养将会进入下一个新阶段。
本周二，南京Hero久竞官方微博发布了Hero3.0杀青视频，辅以一段感人的文字：“一起哭过笑过打闹过，也曾在人山人海里捧杯过。也许纪念的事情并不多，但这段回忆够深刻。没有哪个港口可以永远停留，但脑海中依然会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站着曾经和我并肩作战的，我最珍贵的朋友。”
南京Hero 3.0的杀青，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电竞行业一个时代的杀青。“天才少年”的标签即将从行业中消失，走向成熟变成了一个不可逆的过程。至于为了所谓的成熟，究竟要给多少未成年选手带来“阵痛”，就不得而知了。
（天天和萨玛均为化名）
